秦玄海連著三天歇在提刑司中。

自從天雷劈壞了忠烈廟的圍墻，露出墻根底下累累白骨，整個平江城便真像被冤魂纏住了一般，一日之內，不是哪家娘子失蹤，就是東家巷口西家巷內發現了昏迷的少女，有的已是死了，有的則昏迷不醒。

又過一日，人們開始瘋傳哪條巷子裏鬧鬼，甚而連那鬼穿什麽顏色的衣服，戴什麽首飾都知道得一清二楚。

雷疏一邊翻看記錄案情的卷宗，一邊咋舌，“大人，倒也奇了，先前墻根底下挖出來的那些衣服簪環，竟與這些百姓說的所見的女鬼服色一般無二。”

至今，竟沒有說錯的。

真是奇怪。

難道真是那些少女的冤魂成了鬼魅，徘徊在平江城中不肯離去？

雷疏覺得自己雖不怕鬼，卻忍不住要信了鬼神的存在。

“荒唐！”秦玄海重重一拍書案，上面的茶盞和硯臺齊齊一跳，“一派胡言！傳令下去，誰再散布此等消息，一律以妖言惑眾之名押入大牢。”

他才不信，所有鬼魅，皆是人的詭計。

何況，若這世間真有鬼魅冤魂，他那堂妹與他恁地要好，不該先來找他麽？

秦玄海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。

小吏們戰戰兢兢地下去，過一會兒又戰戰兢兢地上來：“大人，平王爺來了。”

秦玄海倒一怔，這些日子忙到暈頭轉向，他久已沒有時間去關註平江城的兩尊大佛——平王徐雋和新封的忠勇侯薛麟。

所幸這兩個年輕人，一個醉心琴棋書畫詩花酒茶，一個閉門守孝苦練武藝，都沒惹出什麽事情來。

今日從不涉足官場的平王特特來訪，很不尋常啊。

徐雋一身天青色袍服，悠然跨過門檻，“哎，原來提刑司是這樣的，同別處倒也沒什麽不同嘛。”

秦玄海和雷疏忙起身相迎：“請王爺安。”

“不必多禮。”徐雋一笑，擡手打個響指，“秦大人，你們這提刑司，若有人提供重要線索，可有賞的？”

“啊？”秦玄海一時沒反應過來。

雷疏忙接口道：“有的有的，自然有的，只是王爺怎看得上我們小小提刑司的賞？”

當年徐家分為南徐與北徐。南徐盡數投入徐家軍，而北徐則追隨先帝，充當參謀。

平王徐雋父母俱在徐家軍中死難，如今的徐家，剩下與他最親的，便是皇後徐停雲，餘下的徐家人，盡是北徐之人。

有著這層關系，平王每年的賞賜都不會少，而且皇帝一弟一妹都早喪，唯有這妻弟還在這世上活蹦亂跳，一向當做親弟看待，從不虧待他。

“哈哈，只怕是你們想賴了我的。”徐雋開句玩笑，在秦玄海身旁坐下，翻過一個茶盞，斟半碗茶，嘖嘖道，“哎呀，秦大人，你看你這個茶，乃是龍井，龍井配這個顏色的茶盞不好看，改日我差人給你送一套合襯的來。”

秦玄海打起精神連連道謝，一邊含笑問道：“王爺特特造訪提刑司，不知有何時指教？”

“噢，差點忘了這事。”徐雋伸出一根手指，在秦玄海面前一晃，“秦大人，我教你個巧宗，聽聞那些小娘子的冤魂最喜歡出現在幽深的巷子裏，而且，在冤魂出現前後，住在附近的人總能聽到巷子裏有女孩叫賣鮮花的聲音。”

秦玄海鎖起眉，這樣說來，此事定是人為無疑。

可……誰會特意幹這麽無聊的事，而且，他們又是如何取得關於那些失蹤的女孩衣著打扮的準確記載？

這些記載，應當只在提刑司的卷宗中才可見到——莫非，提刑司還有內鬼？

秦玄海苦惱地扯了扯頭發，他覺得近來自己的頭發都要扯光了。

徐雋與雷疏插科打諢了幾句，好奇地翻了一回卷宗，問兩句方扶南何時回平江，腳步輕快地走了。

“真是不知愁的年輕人。”秦玄海捋須慨嘆。

走下提刑司的臺階，徐雋臉上的笑容收去。

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，先帝元年，奉旨重修忠烈廟的正是薛家軍，修完忠烈廟之後，薛家軍便解散了。

可是，當重修進行到一半時，徐家說希望將徐家軍主將的一塊骸骨送入忠烈廟供奉，因此修築的工作交接給徐家進行。

“事情真是越發有趣了。”徐雋抄起手臂，快步走在平江的街道上。

春風微涼，掠起平江河兩岸青蔥垂柳，綿綿搖曳。

那個從京中調來的方扶南，那個精通早已失傳的茶丹青的沈青青，還有海棠苑、薛家和姜遠山、皇帝那邊，以及遠在桐廬的顏晗，再加上近日才被他尋到的尚在人世的七姑姑，這麽多人都插手到這些舊事之中。

水已經這麽渾了，那麽再加上他一個又何妨？

他只不過想知道，父母死難的真相——他親自與徐七娘去徐家墳查看過，那一處谷底雖險，卻不該困住經驗豐富、悍勇無匹的徐家軍，更不該盡數傾覆。

徐七娘更是肯定地認為，單憑羌人那點計謀，絕不可能引誘徐家軍進入此處谷底，再困死他們。

徐七娘認定是帝家趕盡殺絕，徐雋卻不這麽認為，因此他要繼續追查。

秦玄海送走徐雋，才在書案上略趴一會兒，又有小吏急匆匆地進來。

秦玄海條件發射地擡起頭，“又有何事？”

小吏臉上的神情要哭：“大人，周家出了命案。”

“又是怎了？”秦玄海已經麻木了，死人，每日都是死人，要不就是失蹤，但那些失蹤的比命案更難處。

“大人，這一回再錯不了的。”小吏疲憊的臉上現出一絲興奮，“周家那兩位娘子做針線時，為搶一匹珍貴的輕綢，口角了幾句，其中一人便拿起剪刀，將另一位娘子刺死了。”

這是所有丫鬟都看到的事情，人證物證俱全，可以立即結案。

秦玄海眉頭微舒，面色忽地一凝，盯著小吏問道：“你方才說，她們因何爭吵？”

小吏躬身：“回稟大人，是為了一匹珍貴的輕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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